公办幼儿园再度兴起，民办幼儿园路在何方？

　　在重庆市歌乐山镇，政府新改建的一座条件非常好的公办幼儿园9月正式招生。这项看上去利民的举措，在当地却激起了不小的涟漪。17家民办幼儿园园长联名上书，呼吁给民办幼儿园与公办幼儿园公平竞争的机会，并希望政府不要在该地区再修建大型的公办幼儿园。

　　这两年，各地政府都在想方设法解决适龄儿童上幼儿园难、贵的问题。2011年，重庆市教委表示，将在三年内新建400所公办幼儿园，到2013年要确保每个乡镇至少有1所乡镇中心幼儿园或中心校附设幼儿园。同年，广东省政府网站发布《广东省发展学前教育三年行动计划(2011-2013年)》，要求每年新建一批普惠性公办幼儿园，力争到2013年，各县(区、市)公办幼儿园占比达30%以上。2010年，北京市教委宣布计划3年内投入15亿元，建立118所公办幼儿园，五年内投入50亿元，在新建300所幼儿园的同时，再扩建300所幼儿园。

　　可以预见的是，随着更多公办幼儿园的兴起，还会有更多的民办幼儿园陷入困局。民办幼儿园的出路在何方？

　　公办幼儿园与小学挂钩招生愁坏民办园

　　重庆市沙坪坝区的歌乐山，原来是农村，随着厂矿的不断增加，流动人口也不断激增。这里分布着18家民办幼儿园，历史最悠久的已经办了30年，还是从生产队的时候就开始办起的集体幼儿园，而最年轻的尚且不足1年，是今年5月才批准的办学资格。

　　近来，这些民办幼儿园园长们感到了一种因生源数量下降带来的恐慌。生源数量的下降和今年开始校车被强制取消有关，也与新改建的公办幼儿园曙光幼儿园开始招生有关。与这所公办幼儿园相邻最近的百合花幼儿园和康乐幼儿园，今年招收的孩子数量下降了将近一半。

　　园长们满腹委屈：“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各行各业都在竞争，我们只是希望民办幼儿园和公办幼儿园的竞争是公平的。”

　　中国青年报记者以家长的名义来到曙光幼儿园实地探访。因为是在原来的山洞曙光小学的基础上改造的，这所幼儿园无论校园还是教室都比一般的幼儿园宽敞很多，校舍前还有小型的塑胶运动场。相比很多幼儿园办公场地都比较窘迫，这家幼儿园有3个园长，而且都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墙上贴着墙纸，地上铺着实木地板。园长带着记者参观教室，向记者介绍，地上铺的地板革是从韩国进口的，而每间教室墙上的白板要两万多元钱一块。网上这所幼儿园的招标公告上显示，工程造价大约是400万元。

　　记者从拿到手的招生简章上看到：“ (本园)是沙坪坝区第一批普惠性公办幼儿园，定于2012年9月正式开园，本园环境清幽，园舍美观，师资雄厚，与山洞小学是对口学校。上曙光幼儿园，可优先入读山洞小学。”

　　园长告诉记者，幼儿园目前是二级幼儿园，因此收费是按保教费300元、伙食费230元收取的，但其实应该是一级园，甚至是示范园，费用肯定也会有相应的调整。最近可能先对伙食费进行微调，因为“没想到这些孩子这么能吃”。虽然是公办园，但除了3位园长和1位老师外，其余教职工全部都是招聘人员。

　　在百合花幼儿园门口，几名家长向记者证实，他们得到的信息都是读曙光幼儿园的孩子将来才能读山洞小学，而且收取的捐资助学费也不一样，读民办幼儿园上山洞小学每年要多交1000元。一位孩子的爷爷说：“我就有朋友把娃儿转过去了。”记者问他：“知不知道那边的费用是多少？”他说：“一个月要贵100多元。”即便是一个月100多元仍然是他很介意的费用。至于上小学，他说只好将来让娃儿回老家去读了。山洞小学是山上唯一的小学，只招收4个班的学生，大多数孩子在读完幼儿园之后，都只能选择回老家去读书。

　　幼儿园与小学挂钩并不鲜见。4岁的洪洪家住重庆市北部新区某联排别墅区内，小区内就有一所幼儿园，读了半年后，父母将他转到了渝中区某知名小学的幼儿园，因为即便将来要交小学的择校费，如果不从它的幼儿园开始读，也上不了这所小学。因为距离太远，家里为了他上幼儿园，又在渝中区租了套房子居住。

　　2011年8月4日，重庆市教委主任周旭做客某网站谈学前教育时，垫江县一民办幼儿园的园长在网上提问：我们渴望能得到和公办幼儿园相同的待遇，民办教育生存太艰难了，表现为：1、凡未在公办校幼儿园就读的幼儿入该学校小学一年级时得把幼儿园的费用补交上，否则拒收该幼儿。2、一年级招生时百般为难民办幼儿园幼儿，在公办学校幼儿园就读幼儿，入读一年级时无需提供任何手续，民办园幼儿需父母提供社保明细单等极为复杂且不符合法规的材料。3、公办学校缩小划片招生范围，例如该学校应该招收400名一年级新生，实际招收100名免费生，其余收取择校费6000元至12000元。疑惑：这样的举措是在发展民办教育还是扼杀民办教育？

　　据统计，截至2012年3月，重庆市有2877所小学附设幼儿园，占全市小学总数的54.8%；在园幼儿24万，约占该市在园幼儿总数的四分之一。尽管教委严禁小学以未入本校附设幼儿园为由拒收本学区内的适龄儿童入学，严禁小学举办各种形式的考核、面试、测试等招生选拔考试，严禁小学附设幼儿园开展与小学入学挂钩的招生宣传，但这种现象仍未能完全杜绝。

　　政府掏钱该新建公办园，还是扶持已有民办园

　　几位民办幼儿园的园长告诉记者，歌乐山镇是个经济相对落后的地方，80%都是外来务工人员，周边的私营企业效益也不是很好，所以她们的幼儿园收费很低，大多在每月400元至500元之间。在大力提倡建设普惠性幼儿园的今天，她们的收费比普惠性幼儿园还要低，并且没有接受过政府一分钱的补贴。就算这样，各个幼儿园还是在不断拿钱改善办园条件，努力为农民工孩子创造好的环境。消防不过关，她们就投入几万甚至10多万元增加消防通道；厨房不够好，又投入上万元改造厨房。多年来，她们中的不少幼儿园接收了一些贫困残疾儿童，当时政府还没有补助政策，幼儿园就自己给孩子减免费用。由于很多孩子的父母下班较晚，她们都是无条件地看护孩子，有时候甚至到晚上八九点钟。

　　让她们想不通的是，在她们投入积蓄，不断改善办园条件的时候，一所斥巨资、装修豪华的公办幼儿园却矗立在了镇上，并且据了解政府计划明年还将在歌乐山地区修建更大更豪华的公办幼儿园。

　　令她们困惑还有，多年来，歌乐山片区已经有了21所幼儿园，完全不存在孩子们入园难入园贵的问题，本地区迫切需要的是小学，为什么不能为了歌乐山片区入读小学的孩子们扩建优质的小学校园，彻底解决农民工子女入学难入学贵的问题，而要浪费国家财力，不结合农村地区实际情况，修建如此奢华的公办幼儿园？而且公办幼儿园有政府给予的雄厚资金，富丽堂皇的外衣，已经比民办幼儿园体现出那么多优越性，为什么还要打着入读公办幼儿园入读小学时优先录取，并且减少捐资助学费为噱头进行不正当招生，让农民工无从选择？

　　9月4日，重庆市第一个民办学前教育协会——沙坪坝区民办学前教育协会也紧急向有关部门递交了一份关于促进沙坪坝区学前教育健康发展的建议。

　　会长余惠敏是全国劳动模范，她创办的余惠敏宏漆幼儿园位于瓷器口古镇，主要招收留守儿童和进城务工人员子弟。余惠敏本人是1997年从公办厂矿幼儿园下岗后，开始自办幼儿园的。“当时还没有私立幼儿园，孩子们满山乱跑，我在农村办幼儿园，刚开始政策不允许，还要东躲西藏。”

　　余惠敏告诉记者，十多年来，沙坪坝区幼儿出现上学难的情况，政府鼓励和支持民间办学，吸引了众多民间资金，促进了学前教育的高速发展。现在很多民办园办出了特色，有的成为一级园或示范园，有些民办园园长还荣获了“全国优秀园长”称号，一些民办园在沙坪坝区、重庆市乃至全国都取得多项大奖。沙坪坝区民办园很多指标都在重庆学前教育名列前茅，而且收费标准在整个重庆市都是很低的。

　　目前的现状是，沙坪坝区每一所中心学校都有幼儿园，每个片区都有多所幼儿园，一些幼儿园渐渐出现生源不足的情况，竞争相当激烈。余惠敏自己在瓷器口的幼儿园也出现了生源不足的情况，因为几年来，周围多了四五家幼儿园。

　　她说，沙坪坝的幼儿园密度已经饱和，该区学前教育的根本问题已经不是幼儿园数量不足，而是整体质量亟待提高的问题。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们却听闻，政府正计划花2.09亿元财政经费新建15家公办幼儿园。

　　她们认为，新建幼儿园投资巨大，目前大量建设幼儿园，可能会出现像以前的一些希望小学一样，过几年就没有人去读书了，这就造成了教育资源的闲置和浪费。此外，建设这些幼儿园的硬件和软件必然需要较长的时间，园长、教师和保育员的招聘与培训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政府包办建成的幼儿园，容易出现千篇一律的情况；增加大量公办园，也不免增加了政府的管理负担。民办幼儿园是在政府的鼓励下，在社会最需要的时候自筹资金办起来的，很多园长都几乎倾其所有，能在如此激烈的竞争中生存下来的办园者都是具有办园经验的，他们酷爱学前教育甚至视幼儿园为生命。如此兴建公办幼儿园，必然会造成大批民办园倒闭，也势必让众多教职员工失业。他们在政府和社会最需要的时候站了出来，在需要支持就可以做得更好的时候又被迫放弃。如果将新办幼儿园的财政投入优先考虑改善和扶持目前已经建设好的幼儿园，这样所用资金更少，而且见效更快，也避免了浪费人力、物力、财力，避免了重复投资。进一步加强对民办幼儿园的管理和引导，督促幼儿园规范招生和教学，投入产出的效率应该是最高的。

　　公办园抢小区生源迫使民办园提前过冬

　　2012年6月，一家来自北京的幼教集团关闭了渝中区的分园，这里迅速被一家公办幼儿园的分园取代。

　　小区配套幼儿园一向被视为民办幼儿园的增长点，但这个局面也正在被打破。

　　2011年7月，重庆市人民政府发布的《关于加快学前教育发展的意见》提出：城镇小区配套幼儿园作为公共教育资源由当地政府统筹安排，由公办幼儿园举办分园或委托办成普惠性民办幼儿园。很多公办幼儿园立即开始了行动。

　　在《意见》颁布几天后，渝中区一家公办幼儿园就提出：作为示范园，我们也希望能扩展优质教育资源，让更多的孩子享受优质教育，但是，据我园与某些小区配套园联系接洽的现状是：现都没有由政府统筹安排，仍由开发商自行决定。我区教委在此事上也在做些协调，但没有多少成效。请问，重庆市政府对小区公共教育资源是如何统筹的？具体措施有哪些？

　　江北区唯一一所公办园也在反映：在国家对学前教育出台了许多优惠政策的前提下，作为公办园代表的我们仍感到被一些具体问题所困扰，如何落实开放商将配套幼儿园交给政府，再由政府再交给幼儿园承办的政策。因前期我们与开发商谈合作办园事宜，对方却因我们收费不如某些民办园高就认为我们办园质量不如对方，“高收费就等于高质量”的说法已被部分老百姓接受。

　　已有迹象表明，随着公办幼儿园对小区配套幼儿园这个市场的争夺，可能会有更多的民办幼儿园提前过冬。

　　50多岁的民办幼儿园老园长罗丽娅一说起这些就止不住掉眼泪：“我还是从1982年就开始办幼儿园的，那个时候还是生产队，大队让我们给集体带孩子。当时还是孩子们自己带凳子，每个孩子每个月交2元钱，后来是长凳子、木凳子、塑料凳子。这些年我一直在不断投入，今年还投入2万多元来改造。我丈夫不理解，至今连话都不和我说。”

　　贝贝佳幼儿园园长张玉芬从1982年就开始在当时的大队带孩子，每月25元工资，明年60岁的她能领到的社保退休金是每月80元。“我们从10多岁就开始做这个工作，一旦不做这个了，都不知道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