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德宝 上海市信义律师事务所主任 博士

根据最新的报道，哥伦比亚的一名法官在处理涉及一名患有孤独症（ASD）的儿童的医疗权利案件中使用了ChatGPT，用以核实案件中的相关信息，确定这名男孩是否可以免交医疗费用。这是近期大火的人工智能生成内容软件(AIGC,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Generated Content) ——ChatGPT在法律领域首次公开使用。

哥伦比亚在2022年通过的第2213号法律中指出，法官有时可以使用AI软件来协助作出裁决。ChatGPT此次依据哥伦比亚2015年第1753号法律解释了自闭症患者医疗费用免除的规定，法官使用ChatGPT仅通过几次对话就完成了相关工作，为诉讼程序的推动节省了时间，且有利于起草法律文本。最终ChatGPT也支持了法官的裁决：这名儿童的医疗费用由医疗保险体系支付，其家庭无需负担交通费用在内的医疗费用。

虽然最终的裁决没有遭到反对，法官也强调人工智能生成文本的目的不是取代法官的判定，而是节省文本起草时间，但是法官在案件中使用人工智能软件的做法依然招致大量争议。AI伦理学家认为，尽管本次法庭判决中ChatGPT的使用主要是为了加速诉讼进程，其回复也经过了事实核查，但是人工智能软件在某些刻板印象方面往往表现不佳，并可能扩大先前存在的不平等形式，其回复的信息也可能不正确或不精准，甚至是虚假的，会对法官的判断产生负面影响。但是哥伦比亚最高法院则对此表示了支持，指出司法系统要充分利用包括AI在内的技术作为协助法官提升判断能力的有力工具。

当下最火热的ChatGPT

2015年，Sam Altman与特斯拉公司CEO马斯克共同创立了位于旧金山的非盈利的人工智能公司OpenAI，并在创立之初获得了包括领英创始人在内的多位硅谷大佬的10亿美元承诺投资，以致力于研究人工智能不会消灭人类。

2022年11月，ChatGPT聊天机器人问世，它可以自主地从数据中进行学习，通过大数据的训练进而输出复杂的作品。ChatGPT通过免费以及便利化的使用方式，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用户。根据相关研究报告显示，ChatGPT在今年1月拥有日均1300万独立访客，是去年12月的一倍还多，并在1月份达到了1亿月度活跃用户。从上线开始算，达到这一月活用户数量，Instagram用了两年半的时间，之前大热的抖音海外版TikTok也花了九个月，而ChatGPT只用了两个月时间，成为了历史上增长最快的消费向APP。

早在2019年，OpenAI转型之时就获得了微软的10亿美元投资，近期微软再次考虑向其注资100亿元，并希望将ChatGPT整合进自家的Office、必应搜索及云服务等多项服务中，比尔·盖茨更是直言，ChatGPT的诞生已经可以说与个人电脑和互联网的诞生具有同样重要的意义。

不过正如前文所说，ChatGPT的惊人能力一方面引起了市场和学界的兴奋，但是也不免引发担忧。长期看来，ChatGPT人工智能生成相应内容的能力将会对科研人员、服务行业的工作方式带来深远影响。

图：ChatGPT对知识产权律师的描述

ChatGPT对律师行业有影响吗？

首先我们必须要明确一点，ChatGPT肯定会对律师行业带来影响。

曾有学者预测，到2045年，50%的工作岗位上的人类员工将被AI和自动化技术所取代，这一趋势已经不可避免。ChatGPT在这几个月中已经展示了其对于技术写作、内容创作、统计分析、广告创意、平面设计、新闻编辑、图片交易、入门级编程等多样化领域的优异表现。美国北密歇根大学的一名教授就发现自己学生在期末提交的一篇逻辑严谨、举例恰当、行文简洁的所谓“全班最好的”A+论文，就是学生使用ChatGPT所撰写的，这不禁让美国很多大学开始预防学生的这种作弊行为。

图：PatentPal根据权利要求自动生成的专利撰写和附图

这种极具挑战性的人工智能软件对于律师来说，也是一个非常大的冲击。律师等法律从业人员也是通过对大量信息进行吸纳和消化之后运用自身储备的专业知识对相关问题进行判断或探讨，进而形成具有规范样式的文书或意见。显然，这种以文字或语言为导向的职业行为往往是具有固定结构的，人工智能通过大量的学习之后，以语言和文字为导向，完全可以胜任某些工作岗位的需求，甚至它可以做得比人还要高效。因此我们说ChatGPT等人工智能对于律师行业而言是一个极具威胁的存在。

我们可以马上接受ChatGPT吗？

对于这一问题，我们还是应该谨慎的说一个“暂时不会”。

人工智能生成物作为大数据训练之下AI的产物，就现阶段而言，其提供的帮助往往局限于较为结构化的内容，但是人工智能生成物的广泛运用显然已经不可避免，它可以帮助我们减少错误和避免偏见，也是我们提高生产力的有力帮手，显然我们无法完全禁止这些技术的发展。

尽管我们已经看到了ChatGPT的表现有多优秀，但是我们也不是没有看到AI技术生成的内容与我们的预计结果存在较大距离的情况，也存在垃圾信息泛滥等问题，严重的将会造成科学知识的扭曲和错误信息的广泛传播，我们对其还是没有办法完全信任的。与此同时，AI技术在参与庭审活动时不可避免的语音录入行为，也可能违背有些地方“禁止在法庭内录音”的法庭规则。

对于律师行业而言也是如此，我们可能在法条等信息检索上可以依赖AI技术，包括本次法官与ChatGPT的对话也是ChatGPT基于法条内容进行的判断，但是我们仍需要法官在最后对其生成的内容进行正误判断，以避免出现差错。与此同时，法律工作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往往在一定情况下需要情感的判断，我们需要理解客户或雇主的需求，而现阶段的AI在人类价值情感上的判断还无法达到要求，我们只能且必须在现阶段把AI技术作为提高生产力的工具，而不是替代品。

ChatGPT对律师等法律职业者而言，其作用已经开始显现并不会消退，但这种影响将是逐步发展的，客户、公众对其也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

ChatGPT对哪类律师的影响最大？

虽然ChatGPT没有办法在现阶段让所有律师失业，但是已经让一部分人感受到了危机的来临。

ChatGPT这种AI技术对于智力劳动者而言，威胁最大。AI可以很好地对大量文本数据进行阅读和理解，并基于这种信息进行整合和写作，在部分媒体行业已经开始使用AI技术撰写文章。这种挑战我们也可以转移到通识律师身上来进行分析，论对法条的掌握程度、检索法条并撰写简单的法律意见能力，ChatGPT已经可以与通识律师匹敌，尽管它可能在某些知识储备上存在缺陷和不准确之处，但可以很容易地加以改进。根据报道，伦敦一家律所在处理一场复杂的谋杀案过程中，运用AI软件Luminance对案件涉及的超过10000分文件进行了分析，其完成任务的速度比普通律师快了四个星期，节省了超过5万英镑，显然，我们认为对于专业化不足的通识律师而言，经过体系化训练的ChatGPT、Luminance等AI技术对于雇主、客户而言将是更具有吸引力的，他们受到的影响也将是最大的。

如何应对ChatGPT给律师行业的挑战？

正如前文所言，ChatGPT等AI技术已经并将越来越广泛的运用到法律领域当中来，那我们律师应该如何应对这一挑战呢？在笔者看来，最重要的还是专业化发展。

面对来势汹汹的ChatGPT，我们可能会担忧诉状撰写、商标申请、专利申请这些领域的工作人员将会迎来一段困难和经济痛苦的时期，不得不喊出一声“狼来了”。但是法律是复杂的，其中除了法条和案件分析，还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疑难情况，只有多元化、复合化能力强大的律师，才能依其良好的专业化水平被更多客户所认可，通过其能力来解决疑难案件，才能得到更多尊重。

在AI技术不断挑战的今天，雇主、客户对于律师的专业水平要求更好，且甄别能力更强，律师个人和团队的核心竞争力也越发体现在专利化程度上。选择绝对专业化程度，就必须在专利知识上不断投入精力，并持续强化律师的社会法律工作属性，以为客户创造真正的价值为最终的结果导向。

ChatGPT固然会成为律师的挑战，但是专业化律师可以在面对这种挑战时更加契合客户的需求，通过人类所特有的情感纽带与客户进行深入的沟通交流，进而产出更适于客户的法律方案。

我国已经在司法领域推出了多个人工智能辅助产品，最高人民法院更是在去年发布了《关于规范和加强人工智能司法应用的意见》，提出到2025年基本建成较为完备的司法人工智能技术应用体系，到2030年建成具有规则引领和应用示范效应的司法人工智能技术应用和理论体系。显然，司法领域已经刮起一股AI技术风暴。

有人针对ChatGPT的新闻评论说，“程序员编写的程序抢了自己的饭碗”，但是我们必须要提出的就是，AI技术也是在不断迭代升级中持续发展的，不是自己的程序抢了自己的饭碗，而是能力高者抢了能力低者的饭碗，这是社会本就存在的正常现象，效率的提升必然带来末位的淘汰，这对于任何行业皆准。

作为一名律师，面对AI技术带来的前途困境，我们必须在专业化上有所发展，虽然这个过程中我们需要放弃一些东西，但是这种阵痛换回的将是未来职业领域的全面增长，在面对挑战时更有自信，更具市场竞争力，在面对AI技术时也能淡定地回以微笑。